“所有会伤害到他的东西,都不可以留存在这世上。”
22、
“他在哪里?”
少年的音量不大,却清晰入耳。
但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与黑洞洞的枪口,他被包围了。
诡异的是,手持武器的人个个如临大敌,反倒是那少年对眼前的不利境地视若无睹,一派从容镇定。
明明只是个身子板不甚扎实的纤弱少年,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莫名的压力,不敢过于靠近,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他目光看似平静,却蕴着令人心悸的力量,神圣,威严,不可侵犯。
一旦对上那双隐隐透出点琥珀色的漂亮眸子,便会下意识退却,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。
蓦地,少年将视线锁住其中一人,道:“带我去找他。”
那人一惊,没想到他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,刚想扣下扳机,便惊恐地发现身子不听使唤,动不了了,非但如此,身上似有一股隐形的力量在牵扯,将他拖向对方!
冷汗瞬间爬满后背,他发不出声,只呜咽着,一旁的同伴立马发觉不对,去扯他胳膊。
却在这时,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响起:“大晚上的,闹什么呢?”
阿怜将目光移至来人,那倒霉蛋才陡然一松,又恢复了自由。
来者脑后一束短小马尾,张口打哈欠时露出两颗虎牙,正是薛洋。
薛洋的步伐带着刚睡醒之人的慵懒与松懈,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,顿住,与少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。
其余人见他来了,纷纷退至两边,但手中枪口仍对着少年。
阿怜见状,便判断出薛洋是领头人。
“编号XL-01在哪里,我要见他。”
薛洋不答,哼笑一声,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送上门来的小白鼠。”
又上下打量一番,忽地叹道:“像,真像……”
阿怜眼皮一跳,冷声问:“像什么。”
薛洋啧啧称奇:“你和仙乐太子可真像,简直一模一样。”
听他提起谢怜,阿怜心中升起几分不悦,还有几分不安。
薛洋唇边笑意渐深,换成拉家常的口气:“不知太子殿下身体如何了,前阵子碰面,也没好好聊聊。”
端的是一副关切口吻,下一秒,又话锋一转:“不过不死之身嘛,再破破烂烂,也能像没事人一样。”
最后嗤笑一声,凉凉地夸赞:“还挺方便的。”
“破破烂烂”这四字一入耳,阿怜心中便起了一阵凉意,他指尖一抖,镇定自若的面容上终于闪现了情绪。
“是你……哥哥他们那次出车祸,是你造成的!”
薛洋抬眉,故作惊讶道:“这么生气做什么,我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而已。”
像看到小猫炸毛,又像逗弄小孩,他恶劣地带着笑凑过去,绕着少年气到发颤的身体慢悠悠转,然后,在少年耳边低笑着说:“他又不会死,也不会缺胳膊少块肉,用得着这么大反应?”
“你伤了他,还有其他人!”
阿怜气急,回身一扬手,却听咔擦一声,腕子上圈上冰凉一物。
他愣住一看,发现是一个透明手环,内里遍布复杂电路,不时有细细的光在其中流动,中间镶嵌着一颗散着莹光的绿石,漂亮至极,可再精美也不是饰物,而是折磨人的道具。
薛洋抱臂一笑,道:“给你的见面礼,不用客气。”
大意了,居然在一瞬间被人捉住了破绽。
少年敛目,暗自不语,只轻轻拂了拂另一只腕子上的黑色手环。
见他没了方才气势,薛洋以为他怕了,便嬉笑着做了个鬼脸,恐吓道:“半夜扰民,后果自负,小心被怪叔叔抓去解剖。”
阿怜明白他指的是白无相。
“不过你来得不凑巧,怪叔叔这几天很忙,没空搭理你。”
阿怜心头猛地一跳,不禁抬了脸,下意识问道:“他在做什么?对谁?”
唯恐白无相对那个人做什么可怕的事,又质问:“你们对他……对编号XL-01做了什么?!”
看着少年满目的焦意,被搅扰了睡眠的烦躁平复几分,薛洋嘲弄道:“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。”
阿怜一顿,直觉此人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仙乐太子没告诉你他家里丢了一条人鱼吗?”
人鱼?
阿怜没料到如此,愣了一下,随即,一些线索在脑中串联起来。
谢怜曾笑着对他说要把一位很重要的家人介绍给他,那天,他正是去接人的,可后来出了事便没了下文,再次问起,谢怜也只说人受到惊吓,暂且在家静养。可他眉间偶尔闪现的郁色,令阿怜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。
而对于白无相追逐的东西,阿怜再清楚不过了,他不信那个男人会轻易放过谢怜,所以,对方必定是被更感兴趣的存在转移了注意力。
思及此,阿怜笃定道:“那天,你们带走了哥哥的家人。”
而那个人,便是人鱼。
薛洋打了个哈欠,他困了,不打算继续陪小孩闹。
“好了,废话少说,乖乖跟我走。”
他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,笑着威胁:“否则,要吃苦头的。”
话一说完,便启动了少年的手环,笑看那绿石幽光更甚。
可等了几秒,却不见对面显露一丝一毫的痛苦,人依旧站得笔直。
薛洋眉头一皱,觉出不对。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那少年如此说道。
嗓音清润动听,显得无害,却莫名带了几分叫人心头一沉的气势。
抬眼对上少年,薛洋便直直愣住,挪不开视线了。
黝黑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一层琥珀色,里头似盛了温润的流光,就连那眼睫都像是缀了细碎星光,若隐若现,如梦似幻,漂亮得不可思议。
心神轻易就被这光彩夺去。
非是过于美丽这种浅显的层面,而是更深层次的,直入心底的力量,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,那便是——臣服。
“带我去见他们。”
薛洋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。
*
警报声响起的时候,裴茗正在梦里辛勤地耕耘,所以最关键的播种环节被粗暴打断了。
他带了一脸的不悦醒来——在这个美女稀缺的研究院,做几场旖梦也是难得的消遣,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士,他只想再昏睡过去做一回勤劳的农民。
于是,他倔强地拿被子盖住了脑袋,企图梦回春田。
努力酝酿睡意,约莫十来分钟,竟真的在这片惹人心烦的声响中寻到了几许睡意。然而即将重回温柔乡之际,轰的一声巨响,世界又从朦胧归于现实。
裴茗:“……”
起身一看,门没了,连着那堵墙也成了一地的碎渣。
这片小型废墟之中,立着一位黑衣人,看那装扮,像是从古装剧里走出来的。
身材很好,但不是女的。
他顿时对那张笑脸面具下的真面目失去了兴趣,随即,又高兴起来,他被关在这狭小禁闭室里已有一段时日,眼下不正是恢复自由的好时机?
只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。
“你是谁?”
来人不应,只注视了他一瞬,便转身离去,发尾一甩,衣摆一划,身姿极飒,又带了几分优雅,好看得裴茗都忍不住吹起一声口哨。
虽然态度冷淡至极,但显然,这位是来救他的。
看那身形,修长中透出几分未完全张开的青涩,该是个少年。如此风姿的少年人,又拥有这般可怖的力量,印象中也只有一位符合。
裴茗跟了上去,问道:“编号XL-01?”
少年不答,只哼了一声。
这不拿正眼瞧人的酷帅劲儿,没跑了,就是你!
裴茗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,视线频频往人身上扫去。
他知道眼前人为保护另一个少年又被捉了回来,被那男人折磨致死后离奇地进入假死状态,在那之后他也被关了禁闭,此后消息便是一概不知。
多日不见,自然又惊又奇,想看看少年有何变化。
沉稳的黑色,被暧昧的红纹锁了边,沉稳中隐隐透出几分张狂。绝艳夺目的脸庞被朴素又诡异的笑脸面具覆住,却更添鬼魅的吸引力。
倒是换了一身极有气场的行头,裴茗暗自评价道。
但除此之外,似乎还有别的,更令人心惊的变化悄然潜伏着,他说不上是什么,却敏锐地察觉到了。
这个奇特的少年身上传来更胜从前的气势与压迫感,现在还只是隐而不发,便令人感到几许不适,一旦爆发,那便无法想象了。
兴许这次过后,一切都会结束。
他没由来的,心中涌出几分上阵杀敌的豪情,想将这连日来被囚的憋闷一下子都宣泄出来,可理智又迅速压下这股冲劲。
裴茗见编号XL-01不像是要闯出此地,倒像是要去做什么一样,他直觉不妙,沉声道:“这不是出去的方向,你跟我来,我带你出去。”
少年对此置若罔闻,继续前行,颇有几分一条路走到黑的架势。
裴茗蹙眉,闪身至前,拦住人,道:“你到底想去做什么,现在还没人追上来,一切都来得及!”
眼前的少年一米八出头的高度,比他矮上一些,可当那惨白面具一抬,那毫无温度的视线扫至他脸上时,他心脏便猛地一缩,又砰砰砰地狂跳起来。
那一瞬间,他竟是产生了畏惧的心理。
本以为不会得到答复,却听少年冷声答道:“我有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毁了绿石,杀了那个男人。”
裴茗张了张嘴,不赞同道:“你疯了?这是自寻死路!”
那绿石的威力,旁观者也不住为之心惊,作为死在那绿光下几回的人,又怎会如此不理智,要去主动接近这害人的东西?
“所有会伤害到他的东西,都不可以留存在这世上。”
平淡语气下蕴含的决心,沉重到旁人也为之动容。
他是认真的。
明知道这和自杀没什么分别,裴茗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了。
“哦,我倒是想看看,你要怎么杀死我。”
温柔的嗓音,却无端让人背脊处窜上一股凉意。
裴茗一惊,转过身,看到那个一身白大褂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,他身后跟了一群手持武器的战术部人员。
*
阿怜跟在薛洋身后,不时朝四周张望。
这地方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,可一进入实验区,他就感到几丝熟悉,毕竟曾在这里经历过许多次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,想不熟悉也难。
一别数月,再次回到这里,就连身体都隐隐作痛起来。
阿怜下意识咬住唇,眉间亦不自觉皱起,忽地,头部一阵眩晕,身子一软,便靠在一边的墙上,才稳住身形。
不对,这不是身体对这灾难之所产生的抗拒,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的不适。
阿怜很快意识到这不同寻常之处,但面色依旧如常。
薛洋没有放过这间隙的松懈,一察觉身体的控制权回来几分,便当机立断,用坚硬的肘部狠狠击向身后之人!
他心思歹毒,瞄准的是人最脆弱的眼窝。
可下一秒惊起的痛呼声,却是出自他口中。
整条手臂被一股强硬的力道制住,挣脱不得,那是成年男子也无法撼动的力量!
居然被一个小鬼头压制到这个地步,薛洋恨极,满心屈辱,却无可奈何。
然而那少年制住了人也没敛下力道,一点一点加重。
身子疼到微微颤抖,薛洋甚至觉得骨头都在发出呻吟,他痛极,终于忍不住低喝道:“放开我!”
身后忽然一松,他得了自由,身体往前一倾,勉强站稳。
左臂因剧痛而隐隐发颤,他心下惊诧少年的力量,又恨自己的狼狈拜其所赐,便目光阴狠地瞪视过去。
阿怜面无表情地回视,抬起锁了透明手环的右腕,然后往墙上看似轻巧地一敲……
薛洋瞪大了双眸。
漫不经心的一击,根本看不出使出了多大的力气,可那手环却随着清脆的敲击声响起而碎裂,不止如此,墙面上与之接触的点也应声出现了裂缝,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四周扩散开来!
墙体破碎声此起彼伏,转眼的功夫,身侧便没了依靠之处。
少年启唇,平静道:“就算是赤手空拳,你也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这力量不是人类能拥有的。
他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?
少年一身素白,宁静地立在眼前,目光无悲无喜,如一朵无害又洁净的雪莲,体内却蕴着叫人惧怕的能量。
“你这家伙……到底是什么怪物!”
少年没有作答。
这时,有人从破碎的墙体上跨步而出,他们手腕上都铐着手铐,一个个形容憔悴。此处是实验区,这些人便是实验体了。
期初,他们还有些畏缩,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,少年见了,便勾起唇角,露出一抹浅浅的,温柔的笑。
“别怕,你们都自由了。”
实验体们皆是愣了一瞬,顿住的脚步又动了起来,在那慈悲的目光下,他们纷纷朝少年靠近,似是不想扰了少年的清净,又保持了一定距离,愣神看着,看着,心中缓缓升起膜拜的冲动。
有人双膝一弯,眼看着就要跪下。
阿怜抬手在半空一拂,弯膝的人就被一道看不见的温柔力道托起,又站直了。
见他们手腕上的金属制物,阿怜五指凌空一握,所有手铐便如那墙一样,裂成碎渣,掉落于地。
“走吧,别再被抓住了。”
待少年再次开口,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回神,但也踌躇片刻,才离去,走前还不住回头看他。
“好了,还请你继续带路。”
薛洋一怔,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是与那群废物一样,生出了跪拜的念头。
不自觉被吸引住,只愣神地望着对方,就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少年人,而是——
神。
……开什么玩笑!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,什么神明,都是狗屁!
这想法一闪而过,薛洋便愤怒异常,只觉被人戏耍了一通。
“你竟敢愚弄我……”
还待说些不忍卒听的脏话,脖子突然一紧,生生卡在了喉里!
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。
“我对你耐心有限。”
少年右臂微抬,五指呈握紧的姿势,目光转向他时,已不见慈悲的怜悯。
“和我不一样,你的命只有一条,接下来还请不要惹怒我。”
TBC